究竟是谁把1万多个“小代皮鞋”涂遍了整个新疆?
“没有‘小代皮鞋’到不了的地方,
如果你没看到,
那是你穿的鞋还不够多。”
如果问一位北京writer什么是涂鸦,他会告诉你是街头巷尾的“杂投”和“码根码”;问一位香港青年什么是涂鸦,他会告诉你是“九龙皇帝”和“渠王”。
而问一位新疆年轻人什么是涂鸦,有的人脑子里居然会不自主地蹦出“小 代 皮 鞋”四个字。
第一眼看上去,这不过是一组平平无奇的手刷字体。
但如果你是一名训练有素司机,你会发现在整个新疆长达5324公里的高速公路旁,到处都是这四个字留下的痕迹。
每一个注意到这个现象的新疆娃,都曾默默感叹“小代皮鞋”的威力。
“小代皮鞋的粉刷广告无处不在,山里,路边,墙上。”
但vlogger张振最终说出了这种广泛的观察。
由于频繁来往于乌鲁木齐与呼图壁两地,他拍摄了很多“小代皮鞋”的照片。
他把照片做成视频发到网上,短短几天点赞便破万,播放量也突破了一百万。
“我小时候总是在烂尾楼、废弃房子之类的犄角旮旯看到小代皮鞋。”
“还有‘包治结巴’,也是一绝。”
在视频的评论区,一千多位新疆年轻人用共同的童年经历成为了这一浩大工程的见证者。
新疆长大的孩子,
没有不知道“小代皮鞋”的。
无论残垣断壁还是破旧茅屋,甚至人迹罕至的树林里也不乏它的身影。
张振在抖音上这样讲述他的经历:“新疆人喜欢徒步,有次我去山里徒步,走了一个多小时都快迷路了,结果一抬头,前面墙上还有个小代皮鞋,我都服了。”
走在新疆的路上,没人知道自己会在何时碰到一个“小代皮鞋”,但每当你以为自己逃离了白色油漆圈出的结界,它总会在下一个拐角处再次证明,谁才是戈壁的王。
无孔不入的“小代皮鞋”像某种拥有神秘力量的图腾,无声地撩拨着年轻人的求知欲。
关于它的猜测,人们众说纷纭。
手写体、按照不同墙体搭配颜色,甚至还有勾线,有人猜测这是新疆某个涂鸦团体的作品。
“我觉得小代皮鞋听着还挺帅的,这个字体的形式就很像bomb。我以为是艺术家在村子里做的当代艺术。类似于那个码根码。”
“如果这是某个crew的团伙作案,那一定是个地方性的庞大组织。”
“这是啥crew,名字太土了。”
也有人说这是行为艺术。
“我觉得不算狭义的涂鸦,但是绝对算广义的艺术。”
“把同一件事重复一万次,就是艺术家。我估计新疆有几千个‘小代皮鞋’,他应该算艺术家。”
“让我想起了行为艺术家谢德庆,谢德庆是在同一地点重复,他是在不同地点重复。”
当然,猜测最多的还是广告。
“这个人太厉害了,一提到新疆的墙体广告,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小代皮鞋’。”
但即便是广告,也还有一个问题令人疑惑——“它没有电话,也没有地址,去哪买都不知道。”
图片来自微博:@沉陌F
在上海玩涂鸦的朋友坚持认为,
这是一种tag,
理由是“writer也不留电话。”
比起随处可见的“包治结巴”能否真的治好结巴,新疆中老年人更关心的是:到底在哪能买到这个所谓的“小代皮鞋”。
“是真的,如果我知道这个小代鞋子哪里买我一定会买一双看看。”
作为公司唯一一名新疆人,公路商店的同事yyf在闻讯后的第一时间也对“小代皮鞋”的影响力表示认可并宣称如果有机会一定要买一双,以便了结多年的夙愿。
“我就特别想知道,为啥他不留下电话号码。”
你在哪都能看到它,
就是买不到它。
六度理论认为你和任何一个陌生人之间所间隔的人不会超过六个,这一经典理论再次得到了验证——我们通过两个人就联系到了这个神秘图腾背后的始作俑者。
我们从yyf曾经在电视台工作的师父那里得到了一个十几年前的电话号码,成功联系上了“小代皮鞋”的老板代俊士。
这个操着一口河南口音,从微信名到头像都是“小代皮鞋”的中年男人,最终解答了那个让新疆人迷思了十几年的摩斯密码。
他究竟是谁?画这么多“小代皮鞋”是图什么?为什么总是不留电话号码?
图片来自代俊士
“我最早是要饭的” 。
“我是农村人没文化,最早是要饭的”,小代皮鞋的老板代俊士是安徽临泉人。由于家境不好,他10几岁便离家开始要饭。
1988年,18岁的代俊士来的呼图壁,从修鞋到卖鞋,终于打拼出“小代皮鞋”。
而之所以不留电话号码和地址,代老板坦言,“我故意的”。
早年新疆的墙体广告由墙体广告公司代理,“我花钱找广告公司画,特地嘱咐刷广告的人,不要留电话,也不用留地址”。
“你在那看到一个电话,他在这看到一个电话,会分散注意力,就不会记住这几个字了。”
在此之前,我一度以为这只是为了省钱,但显然代老板在多年之前就已经深谙品牌洗脑的力量。
尽管究竟什么是品牌,他可能并不知道。
什么是品牌?
我也不知道。
考虑到好位置肯定会被大公司争抢,代老板还嘱咐刷广告的人一定要找没人的地方画。
“显眼的地方后面肯定会有别的大公司再来画,如果挡上了就白画了。”
这种逆向思维,让那些涂画于10几年前的广告还能保留至今。
后来因为嫌麻烦,代老板干脆用更加粗暴直接的方式刷广告:“我雇了两个人,专门画广告。”
“我的要求和之前一样,只画这四个字,也不用画很大,只要挑没人画的地方画就行。”
在代老板简单又苛刻的要求下,很块就有两个年轻人踏上了公路刷字之旅。
他们开着车从甘肃一路画到乌鲁木齐,每天就是开车、画广告,不用考虑目的地,也不用担心费用,颜料没了就去经过的乡镇上买,困了就睡觉。
那两个每天开着车在高速公路上,
没日没夜刷广告的
年轻人也不知道,
自己留下的东西
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没人知道那两个年轻人在新疆究竟画了多少个“小代皮鞋”广告。
更没人知道“小代皮鞋”们具体散落在哪。
甚至连代老板自己也不清楚有多少面新疆的墙壁被自己安排过。
“我也不知道画了多少,反正那一年那俩人每天没别的事,就是画字,我一共花了40多万在画广告上,1万个肯定是有的。”
代老板清奇的广告思路,其实是拜电视广告所赐。
“我是看到脑白金的广告受到的启发,当年天天在电视上看脑白金,说实话我看的都恶心了。”
“但是做广告,要么让人喜欢,要么让人烦,显然我只能选第二条路。”
聊到这,我顿了一下。确实,作为观众没人喜欢脑白金的广告,但提起保健品,大多数人只会想起那两个在屏幕上一边跳舞一边重复同一句话的老头和老太太。
图片来自网络
喜欢也好,恶心也罢,一个广告之所以成功,就是能让别人记住,显然代老板做到了。
凭借着“广告要做就要做的不一样”的思路,最多的时候他在全疆开了100多家”小代皮鞋“门店。
图片来自代俊士
病毒式的涂鸦成功让那些好奇的人走进了它的鞋店,张振就是其中之一。
出于对“小代皮鞋”的谜之向往,高中时的张振买过一双“小代皮鞋”的马丁靴,“后来鞋带坏了去补,花了15块钱”。
而那些被“小代皮鞋”洗脑最多的卡车司机,则成了他最忠实的顾客。
代老板和他的“小代皮鞋”无意间进行了一场旷日持久的精准营销,我甚至觉得代老板可以和曹公比肩。
当一位磨破鞋底的卡车司机下车撒野尿,走到鸟只拉屎的枯树林抬头却看到一个“小代皮鞋”,“望梅止渴”也不过如此。
然而代老板的皮鞋生意,并没有他的广告那么坚挺。
在新疆,每家每户必不可少的衣物就是皮衣与皮靴,这曾是无数建设兵团人最有力的生产工具。
这种对皮质与制作工艺的追求养活了无数代俊士这样的小老板。
但当时代受到互联网的加持,物质与信息的流通不再受到地域的限制。守着门店亲自卖鞋的老板们,再也干不过送货上门的快递小哥。
电商冲击下的新疆市场,再也不是代俊士18岁时的样子。
“他们的价格便宜,体量还大,我这小本生意干不过人家”,在如今的新疆,小代皮鞋只剩两三家店了。
网红朋克田马尾也坦言,“作为石河子的孩子,我就不知道什么小代皮鞋,如果我爸要买皮鞋,他只会去温州皮鞋城。”
代老板在呼图壁的老店
比起疫情,
时代对代老板有着更加巨大的影响。
从要饭到修鞋,从卖鞋到刷广告,以今天的门店数量来看,代俊士算不上一位成功的皮鞋商人。
但一番聊天下来,我还是能在代老板身上看到一位实业家的真诚与直率。
对于长年生活在新疆的张振来说,“小代皮鞋”则有着更加深远的意义。
编导专业的他上学时最喜欢的电影是《阿甘正传》,参加工作后最佩服的人则是“小代皮鞋”的老板。
张振告诉我,“虽然我不认识小代皮鞋的老板,但一个人可以在那么多鸟都不拉屎的地方持之以恒画自己的广告,我觉得他就是新疆的阿甘。”
是阿甘成就了阿甘鞋,
还是阿甘鞋成就了阿甘?
今天,人们可以记住当年建设兵团在此种过的树,却忘了“小代皮鞋”也育过人。
即便在我们的聊天中,代老板表示自己并不认为“小代皮鞋”可以代表新疆。
代老板从未妄图将这四个字与“新疆印象”划上等号。
但他不知道的是,小代皮鞋已经成为新疆的一个时代烙印——有新疆的骑行队以“小代皮鞋”命名了。
图片来自微博@汗血宝马在新疆
“小代皮鞋”四个字不再只是一个广告,它更像是戈壁滩上的一个路标。
正如一个新疆人在微博上的留言:
“看到小代皮鞋的广告,就知道家快到了”。
图片来自微博@刘强UP
除标注图片外,图片均来自张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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